沈云思心想,他都不屑于跟我吵。
他是暮春时候上的山,和前几年夏天来临溪一样,戴着个破面具。只不过前几年他身边总跟着个男人,这次却是孤零零一个人。当时众弟子都当他跟之前一样,待几天就要走,却没想到就此住下,又来折腾他们。
当时弟子还没分成两拨,阎王和小鬼聚在一起,闹得更厉害,沈云思就是那个阎王。阎王十七岁,轻轻淡淡的一句话就能给韩临惹来无数麻烦。
沈云思已在师父门下学了五年剑,是众弟子里的翘楚。他出身江浙富贵之家,又是独子,相貌秀致,自小便被众星捧月,后来学剑也天资卓越,年纪虽小,却胜过临溪所有师兄师姐。
哪像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韩师兄所言一招一式皆有漏洞,轻而易举就会缺胳膊掉腿!
生平碰见的所有人都赞叹他的年轻,他的成就,他的相貌,他的剑法,唯独韩临只字不夸。
他们日后起哄问上官阙姓名,便是学当时沈云思要韩临姓名,不只如此,沈云思还逼韩临摘面具。
沈云思说师兄弟一场,韩师兄还有传道受业解惑之恩,大家不见真容,日后料必遗憾,如何报恩?实际心思歹毒,既然到要遮的地步,料必生得丑陋,抑或疤痕满面,他想让韩临出丑。然而韩临只当他的话作耳旁风。
闹得不可收拾是有次,沈云思不肯听韩临的指点,开口就是:“你究竟几斤几两?右手残废了也敢来教训我?”
韩临随手掂起一把木刀,笑说:“那试试?”
倘若有一个杀人的机会,沈云思一定要杀光那天旁观的所有人。
他随手迎击还有余裕说沈云思的漏洞,后来长剑脱手,沈云思摔倒在地,木刀插在颈侧的草地上,他居高临下,轻轻一笑:“被残废打倒的感觉怎么样?”
事情闹得很大,秦穆锋找到韩临时,见他在花塘边漱口,吐出的水里夹着血丝,记起挽明月提过他的伤,先问他身体。
韩临说:“喉咙里有点腥,没什么事。”又笑着认错:“他还是个孩子,我不该跟他计较。”
秦穆锋说起沈云思嫌丢人要下山,说将众弟子分成两拨,沈云思这拨他来教导。
韩临没有意见,只是:“他这脾气要改。”
秦穆锋不以为意:“我们都习惯啦,他母亲倒是很不错。这种世家公子,不都是这样被惯坏的脾气吗?”
韩临垂下眼睛讲:“也不全是。”
沈云思只知道次日弟子就被师父分成了两拨,也乐见韩临整日教着那些入门两三年都掌握不得要领的蠢材白费力气。
武学向来强者为尊,后来休息的时候,有师兄找韩临求点拨,沈云思也去旁观他的本领。
酷暑的某一天,他们再去,练剑坪多了个相貌极俊的青年,转身见是他们,熟络地放下刀问:“这次哪里有问题?”
后来升到师父这拨的程小虎提起,大家才知道,原来是夏天临溪太热了,他嫌戴那玩意又闷又长痱子,索性摘了。
他对谁都一样,唯独常盯着程小虎的修习。沈云思不知道他看上了程小虎什么,分明自己才是师父最器重的弟子,自己才是临溪日后的希望。
沈云思一度怀疑程小虎是他儿子,然而想不出他要找怎样的女人,才生得出程小虎这样的后代。更别提他碰见多嘴的女人就惜字如金像个哑巴。
他一露脸,聚在沈云思身旁的师姐师妹都换了吃饭的桌。但他只是吃饭,并不搭腔,大家自讨没趣,次日便又回来。沈云思掀翻桌子让人都滚。
沈云思猜或许是自己一开始太闹,留给他的印象不好,于是去道歉,开口问剑术上的疑惑,他照常指点,并无半点嫌隙。
扮了两月的乖,有一天,沈云思得寸进尺占用后头人请教的时间,说新学一招想让他帮忙看看,他也点头放任了。
沈云思于是将新近练成,又经师父指点过,自己所引以为傲的剑姿展示出来,得意地看到众人惊艳着迷的神情。收了剑,沈云思转过头,却见青年漫不经心靠着树。
沈云思心下急跳,强捺着情绪问:“韩师兄,这套剑招还有哪里有漏洞吗?”
韩临摇头:“没有啊。”
沈云思又问:“那我是还有需要精进的地方吗?”
连番追问之下,沈云思终于第一次得到韩临的夸奖:“你这套剑招练得很不错了。”
然而沈云思望着韩临的表情,盯着韩临的双眼,发现口中的赞扬并没有到他的眼底。
那你为什么不惊讶?那你为什么不着迷?那你为什么不像别人一样发呆?我这样年轻,你为什么不像师父一样搂着我大声说我的优秀,说我的天赋绝伦?你为什么还是像看流水落花这种寻常凡物一样靠着树!
入夜沈云思仍陷在这桩事里,掐住身下师兄的喉管,逼问道:“你为什么也不看我?”
对方跪在地上做,正自爽利,忽然窒息,拍打挣动仍是摆不脱,直到最后,脖上那双手收去,才活过来,伏在密林的枯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