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身体激颤,她在阳光下面打了个冷颤,身体的反应在代替她回答:“是的,是的。”
她一袭碧水绿的绉衣站在湖边哭泣,远处的僧尼和道士被她呵止住不敢上前,她好难过,她还不如湖里的金鱼。
陛下对她绝对算得上宠爱,依他所见,她走来的一路,总是能得到很多人的爱和好意,从各种灾难之中化险为夷。
但是她总是在哭,她好似接受不了一点人活在这个世上的变故。
这些变故在杨玄礼看来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不过对于她来说,就像天上降下的巨石雨,每一次都在刷新她的认知。
所以她就总是在哭。
他本该感觉麻烦,不知为何,却能被她的情绪渲染,自己那颗在战火灾难中锤炼地千疮百孔的心,在见到她眼泪的时候似乎也具备了强大的共情能力,让他无法对她的伤怀做到视而不见。
陛下在跟李泌讨论削藩的顺序,而他还有他的任务,李正己一走,平衡长安那些大臣们之间的权力的作务就落到他身上了,过一会儿,他还要去新任宰相张载家里应酬呢。
不过难得她今天见到自己没有很冷淡,她太悲伤了,如果有人此刻向她伸出橄榄枝,她马上就能摒弃前嫌向他求助,尤其是他这样的宫里的大人物。
徐直泪眼朦胧地咬唇,迅速看了他一眼,头低下去,不过她还没忘记杨玄礼是如何向她和蔼微笑着把她骗到了宫里,她又倔强地扭头,对着湖,隐忍着啜泣。
杨玄礼从高处的水榭中走下来路过她,依然用平稳优雅的态度向她表示好意,那些僧尼和道士们见他上前,一时纷纷退下。
跟着他的禁军和内侍,站在远处。
杨玄礼距离她三步,他敏锐的目光看着徐直,向她报告一番陛下的行踪:“陛下在跟李先生讨论军政要事,娘娘只需在此处等上一时半刻,陛下应该也快出来了。”
每次遇见她,都是傍晚和下午,春日的阳光温柔又和煦,徐直不情不愿道:“我不是要等他。”
但是等不到他,她也不能擅自回去,这是他近来的规定。
所以还是在等他。
杨玄礼了然地轻眨眼睛,可以排除她是在为陛下的分身乏术而独自饮泣。
那是为了徐学士吗?
近来新任的剑南节度使上书,言告吐蕃在春季的战事中杀了一大批新近俘虏的唐臣和唐民,里面有没有出使的唐使,还未可知。可是放还名单里也没有他,却在搜罗战场的时候见到跟他一起出使吐蕃的随臣的头颅和尸体,徐回即便不死,也是凶多吉少。
更何况,陛下默认他已经死亡,告祭的文书都发下去了。那样的话,边境的任何官员见到他都无法依据身份给他提供帮助,还会叛给他一个假冒唐使的罪过。
如果他出示符节,那就把符节夺去。
如果他非要证明自己,那就叛他出使失败之罪,就地处决。
陛下不想让他活,所有的官员都得承认大历一年派往吐蕃的使臣徐回,已死。
她看样子还不知道这件事情,他亦不能让她知道。
杨玄礼斟酌一下,改口随意地问:“娘娘是为湖里的鱼哭泣吗?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徐直说:“不是。”
杨玄礼又去想别的说辞,他在想如果是李正己会怎么跟她逗笑,“想喝牛乳茶吗?”
“是热了,还是渴了?”
这些话说起来真是太为难他了,他从不这样拐弯抹角地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