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之下,是另一封书信,熟悉的字迹,却如一把钝刀,一点一点凌迟他的心脏。
“吾固信吾儿必能善为,然下山历览之事,犹待再商。汝尚未长成,世多奸恶人心,犹未深谙,性或冲动骄狂,切不可孟浪行事……此诸般事,从汝师叔所言可也……为父亦念汝也。”
晶莹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泛黄的信纸上,晕开一片墨迹。
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让他再也看不清那几个字。
洛子期猛地紧攥那几张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痛苦地闭上眼,紧咬下唇,丝丝鲜血渗出。
一片黑暗之中,眼前隐隐浮现那日跟洛秋风嬉笑时的场景。
──“若是哪天我不在了,你也这副嬉皮笑脸模样来掌管这偌大的青云剑派?”
──“你还年轻着呢!别老是咒自己啊!”
他缓缓睁眼,一步一步,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到那块白布边,脑袋轻轻靠在那片冰冷僵硬之上,声音轻得仿若随时都会被吹散。
“爹……你别老是咒自己啊……”
“你明明还年轻着呢……”
“我还没长大呢……”
“我还没长大,我还不成事,我、我管不了这偌大的青云剑派……”
“爹,你醒醒好不好?”
“爹……爹……”
“你醒醒好不好……”
洛子期一声又一声,迷茫又绝望地呼喊着,然而靠着的人,却再也不会有半分回应。
像是才真正意识到这个残酷的事实,他最终闭上眼睛,眼角瞬间落下一行泪,语气极轻极轻──
“……爹,我不想你死。”
直到肩膀上落下一只轻柔的手,洛子期猛地睁开眼睛,缓缓抬头,瞬间落入一双漂亮的眼眸之中。
温热的指尖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青年嗓音温柔。
“子期,哭吧。”
“你可以允许自己暂时不能顶天立地。”
洛子期唇角往下一撇,如同迷失方向的航船,找到新的避风港湾,瞬间扑进林行川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像是要把所有悲戚一并宣泄而出,直到把泪都流干。
哭到昏厥过去的前一秒,洛子期忽然想到,曾经与洛清清的对话——
“小师叔不是家破人亡吗?那我们成为他的家人,不就好了?”
他迷迷糊糊,此刻心却疼得要命。
……他们真的成了对方仅剩的家人。
月黑风高,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弥漫整个演武场。
洛清清缓缓走到演武台上。
“铮”地一声,弯刀出鞘,在寂静的夜空之下,格外刺耳。
“师父,惊鸿掠影第二式,我还没学会呢,你就把我送下山,你肯定早就料到今天了是不是……”
破空声猛然响起!
“师父,你看,惊鸿掠影第二式,我已经学会了。”
她缓缓摆出起手式,眼中水光一闪而过,一颗泪珠重重砸落在弯刀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手中弯刀顺势划出,带起呼呼风声,泪珠滚落飞扬尘土之中。
“师父,我不会再偷懒了。”
“师父,你看看我啊……”
最终,刀势慢下来,少女双腿一软,直直跪地,止不住的眼泪从通红的眼角落下。
她不停地用袖子擦去,可眼泪仿佛决堤的洪水,怎么也擦不完。
“师父,你看看清清啊……”
凄厉的哭喊声,回荡在寂静的演武场。
云雾遮月,树影张牙舞爪。
往日药香不再,只剩一片死寂。
李青苏静静盯着李百药脖颈上的血线,一言不发。
良久,他缓缓起身,脚步摇晃,像是随时都会倒下。
他从一旁的书架上,颤着手,抽下一本泛黄的书。
“首论草木之性,寒、热、温、凉,各有所主……次述草木之味,酸、苦、甘、辛、咸,各有所归……”
平静的声音逐渐哽咽,字迹在他眼中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耳边回荡起幼时李百药用这些哄他入睡的声音。
那时的李百药不会带孩子,也不会讲故事,只会把这些医学典籍,一本又一本地念给他听。
书页上李百药的名字被泪打湿,晕开,最终模糊不清。
“穷究草木药理,以济苍生疾苦,为医道之津梁……”
“师父,我不讨厌学习了。”
“我再也不会偷懒看话本子了。”
“你什么时候来教教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我还是没出息。”
一声声呢喃在寂静的房间内回荡,满是无尽的悔恨。
梨花树上,枝桠疯长,嫩绿新叶早已覆盖老枝。
干净庭院中,有人被万箭穿心,身下血迹已然干涸,一块玉佩碎片浸在血水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