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畹苑不过住了三天,皇后袁齐妫发下懿旨,将谢兰修遣回掖庭。谢兰修松了一口气,摘下头上银钗,淡笑着问来人:“皇后赐下的白绫呢?”来人是个小宦官,木木地摇摇头。“毒酒?”还是木木地摇头。
谢兰修眯了眯眼睛,难道皇后心狠,还打算虐待不成?然而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算被皇后做成人彘,自己也只好承受。
人彘倒没有,依然是回掖庭做苦役,一天一天只是捱日子,丧父之痛虽然如同刻在心头,但毕竟伤痕也渐渐淡了。有时,谢兰修摩挲着自己手心中越来越粗糙的茧子,竟还笑得出来:谁会想到,当年娇溺于闺阁中的大臣之女,如今不死不活在这里熬着时光,不知何时头白、何时离世?闲来怕自己瞎想,谢兰修或在地上用树枝划线回忆棋谱,或抱膝吟唱诗歌,反正一直也没有人管,虽然衣食艰难,但日子竟觉得松乏起来。
这日,管理掖庭的老宫女笑吟吟进来,大声道:“今日不必舂米了!午餐还有肉吃!”数月不见荤腥的奴婢们不由欢欣鼓舞,一人问道:“今日怎么有肉吃?”老宫女笑道:“皇后生了皇长子!”
众人于皇长子的印象不过是添了一顿肉吃而已,欢愉之外,别无挂念。然而很快,就连这样孤僻的掖庭,也渐渐传开消息,与谢兰修交好的一名女奴莺儿在谢兰修耳边低声说:“咱们袁皇后真是个狠得下心的人!”
“怎么?”谢兰修也有些好奇,袁皇后饶自己性命,让她对这位皇后虽然并无好感,也没有恶念。
莺儿小声道:“皇后生下皇子,起初还很高兴,一觉睡起来,叫从奶妈怀里抱出来看看。看着看着,就说小皇子长相异常,以后必定破国亡家,不能把他养大。命人回了陛下,就要杀亲儿子。所幸身边的人拦着,陛下得知后,屐齿都走折了,狼狈地赶到皇后殿里,才没让皇后杀了皇子。”她顿了顿,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你说,天下有这样的母亲吗?”
谢兰修怔了怔,她和姐姐的母亲,生下她们姐妹俩后不久就去世了,父亲的继室抚养了她们姐妹俩。继室夫人待她们不坏,但毕竟不是亲生的,也没有多亲热。谢兰修只记得父亲对她们姐妹极好,那般捧着怕掉含着怕化的无边宠溺,如今只能是想想罢了。
“对了!”莺儿又道,“说来也许这个皇子真有不详之处,说是陛下明明簪紧了通天冠,也没有风,到皇长子身边看视时,簪子竟然折断了,冠竟然掉落了!你说,这是不是有些奇处?咱们这位皇长子是不是……”突然,她见到老宫女的眼睛狠狠地瞟过来,莺儿吐了吐舌头,没敢再说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1)类似于肚兜吧。
(2)膝裤:类似于护膝一样的半截裤子
☆、名为彼岸
谢兰修却没料到,刚刚满月的皇后袁齐妫,竟然会召见自己。
匆匆梳洗,换好干净的衣衫,从掖庭到玉烛殿花了一个时辰,谢兰修踏进皇后居住的寝宫,里面燃着淡淡的沉香,还飘着一股好闻的奶香。谢兰修莫名其妙,未免有些忐忑,在寝宫门口跪下行了大礼。
抬起头,面前是一座蜀锦屏风,现在虽已入秋,其实还不很凉,谢兰修呆呆望着蜀锦上织得非常端丽的天王化生纹样,织锦的天王肃穆得几乎严厉,众生环绕旁边,似有苦、似有乐,渺渺如闻尘世音,谢兰修那颗钝痛的心脏突然有些酸涩,突然听到袁齐妫有些疲惫的声音:“让谢家三娘子进来吧。”
一名宫女过来扶起谢兰修,谢兰修双足如灌铅一般沉重,到屏风里面又跪了下来,方始看见刚生产不久的袁皇后。
袁皇后比原先丰润了许多,皮肤似也撑开变白了,只是眼睛下面有些乌青,神色也显得憔悴。她长叹一口气道:“今日为太子做满月,你姐姐终于来宫里请安,我见到她,就想起了你。你们姐妹如今云泥之别,也怪道你姐姐心疼你!”袁齐妫似乎看着外头,但那蜀锦的屏风挡着门外的一切视线。袁齐妫停了好一歇才又说话:“彭城王妃求我,给你找一份人家,不要终老宫苑。我也怜惜你是名门之后,从小儿没有受过这样的苦楚。”
她定定地瞧着谢兰修,谢兰修觉得身上的肌肉都绷着,不知道皇后是什么意思。
“你来。”袁齐妫似乎有些无力,轻轻招了招手。
谢兰修别无所惧,起身到皇后塌前,袁齐妫仔细打量着谢兰修,谢兰修别着头,恰好看见一边跪坐的奶母怀中抱着的刚刚满月的小婴儿——那个甫一出生就惹了众多事端的皇长子——看上去额头饱满,脸蛋圆润,眼线长而眉毛已经看得出粗粗的轮廓,除了印堂处一块黯然的青斑以外,哪里都很正常,甚至长得很惹疼的样子。正想着,觉得自己手上一冰,谢兰修急忙回过头,却见袁齐妫把一只金镶绿宝石的跳脱戴在自己的右手腕上,谢兰修觉得血都涌到头顶:这只跳脱,不正是谢家鼎盛时,皇后亲赐的么?自谢家抄没,自己也不知东西都去了哪里。今日方晓得,原来这就是轮回。
“还是你配这只跳脱!”袁齐妫有些肿胀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谢兰修雪白的、但是消瘦得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