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宁嫁入国公府不过一年余,日子也算不得太长,然而府中上下对她的评价却一向极高。温如飞素来不怎么理会府内的事情,但对蕙宁倒是另眼相看。赵夫人更是几次在饭后闲话时,言语间满是满意与欣慰。
尤记得成婚之前,温钧野日日游手好闲,哪曾将家塾放在眼里。可成婚后他竟主动请去家塾读书,还把旧时搁在一边的笔砚都翻了出来。光是这一桩事,便叫赵夫人感动得不轻,时常念叨:“这丫头看着温婉,倒是有手段。”
如今一听说春施旧例今年轮到叁房接手,府中自然而然地将主事之责交给了蕙宁。赵夫人起初还是有点担心,新妇初掌家事,稍有差池,便落口实。
蕙宁却既不急躁,也不怯懦,凡事循礼而为,处处合规合度。
再想到年前庄头贪墨一事,蕙宁那般胆大心细,举重若轻,连温如飞都无话可说,赵夫人心头不禁更稳妥了几分,常感慨道:“总算是有个能管事的儿媳妇儿了。”
这日春光尚早,晨风里带着些料峭的寒意。赵夫人素日起得早,已用过早膳。蕙宁奉陪用过后,便在廊下捧茶侍立。
赵夫人接过茶来,捧在手中,低头吹了吹,沉吟道:“这施粥虽是旧例,年年照做,却也不过是照章行事,了无新意。若你这回能添些巧思,操持得体面些,将来府中众人也都记你一功。”
蕙宁笑着,思忖片刻,缓声启唇:“娘亲说得极是。媳妇想着,今年不若加设一口药膳锅,熬些温阳驱寒的粥水。用的乃是药铺老方子,都是调和气血的温补之品,无大碍,亦不犯忌。再取一半粳米一半糙米,合以胡萝卜干、陈皮、姜丝,慢火细熬,久煮不碎,方得其味。此粥暖腹养气,老弱皆宜。”
赵夫人听了,不觉频频点头,赞道:“你心细得很,既如此,便请府中郎中替你斟酌一回,药材定要详配,切不可有误。”
一言定下,府中便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施粥之事。阳历叁月,虽是早春,天色却常阴寒未散,风里还带着几分冬残之意。往年惯例不过设两口大锅,一为素粥,一为清粥,今岁添了药膳之设,正好应了春寒料峭,旧疾易发的时节。
粥锅由内院厨房按时点火,一早便起灶,熬得头锅浓稠,再由车马房的两名管事抬往城西义巷的施粥点。锅沿包了厚厚的布毡防冻,外头再罩上黄铜包边的大盖,以保热气不散。
蕙宁还吩咐人从库中调出数顶旧时操办寿宴的大帐,命针线房重新缝补边角,并在帐内设火盆、暖炉,还备足了干柴与灰盆。
就连那几张临时桌板,也都让人刷了灰漆、换了干净的棉布幔子,连替换的灰布衣裳都一应齐备,怕他们在风雪里立久了冻着,伤了底子。
蕙宁亲自吩咐管事:“每锅须得换水叁次,锅底残灰都铲干净了才准上火。昨儿我去看了,灶前锅底尚有些微焦渍,今后可不许再有。”说完又转头对檀云道:“药膳粥必须先用砂锅隔水慢熬一遍,药性稳了,再倒入大锅炖煮,切不可为省事图快。”
施粥日那天,天才微亮,晨光如洗,灰蒙蒙的天幕才掀开一线浅白,巷口却早已人头攒动。老翁扶杖而来,妇人抱儿牵女,衣裳有褴褛的,有洗得发白的,脚底踏着积雪融化后的湿地,冷风夹着尘泥穿巷而过,带出一阵阵抖衣裳的响声。
巷口两侧,府中家将已列队整肃,手执木杖,低声维持秩序。国公府向来规矩周密,连施粥这种事也办得井井有条。几个年长的婆子守在锅边,袄袖挽得高高,盛粥、递碗、照料孩童,全都一气呵成。
大锅里的粥早已翻滚多时,米粒绵软酥化,仿若轻轻一吹便散作云烟,药香在热气中袅袅升腾,甘草的清甜、陈皮的果香,一缕一缕,缠绕着雾气钻入人鼻,竟将乏乏春寒也熨得柔顺了几分。
孩童嗅见香气,一个个咽着口水,踮脚张望,小手伸得老长。偶尔有几个顽皮的抢在队前,也不过被家将喝了几声,便讪讪退回去。
蕙宁不肯闲着,沿途巡视粥棚、锅灶、队伍,还不时停下,轻声询问是否有老弱病残未及取粥。她站在一处锅边,看着前头那妇人抱着小儿,捧了热粥一口口喂孩子,小儿眼角沾着米汤,笑得咯咯响,便也忍不住笑了,可是心里头还泛着酸涩。
她弯腰从袖中取出几块核桃糕,递给几个排队乖巧的孩童:“小嘴儿别馋,这粥最是烫人,一会儿啊,吹吹再吃。”
孩子们一边点头,一边欢快地接过点心。有人小声道谢,有人眨着眼偷笑。
赵夫人笑着打趣,但也带着满心的期望:“你挺喜欢孩子,和钧野到底什么时候能有孩子啊?”
一句话说得又实在又亲昵,蕙宁脸上登时泛起薄红。
她还未来得及回话,便觉身后传来一缕熟悉气息。
温钧野悄悄走近,他也听到了赵夫人那句话,咳了一声,走上前来,低声解围:“娘,那边粥锅快见底了,您快去看看,可别误了人。”
赵夫人一听,倒真回头去了,只留下两人站在热气氤氲的粥棚边。
温钧野微微侧头